山的品質

　　在回老連隊的吉普車上，我看向窗外，漫山的羊群隨著牧民的號子流動著，好像天邊的流云掉落人間。藍天烏山、黑石黃草，正午的日光從頭頂蔓延綻放，落在遠方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山上。

　　大山無言，大霧彌漫，把眼前景象勾勒得像一幅水墨畫。透過霧氣，我又想起了當年連長、指導員、班長和戰(zhàn)友們對我說的話，看到了那一雙雙沉默又堅毅的眼睛。不經(jīng)意間，那些大山中的故事又浮現(xiàn)在腦海里，遼闊而悠遠。

　　還記得我和戰(zhàn)友下連的第一天，下車后，一陣沙石拍打在臉上，映入眼簾的是一群臉龐黝黑、眼神堅毅的老兵，他們站在山路兩邊，歡迎聲響徹大山。

　　一天的忙碌過去，大山的天空星光閃爍，回到宿舍，班長和我們一起整理床鋪。幾個新兵在談論中午精彩的擒敵術展示，看著老兵們干凈利落的動作、迅捷的作風，大家被深深地吸引了。說話間，我察覺到宿舍門的門縫很大，總是會漏風，而有一個床鋪正巧擋在門縫旁。我心中奇怪，到底什么人會被安排在這張床上呢？

　　直到熄燈時間我才發(fā)現(xiàn)，那張正對門縫的鋪位竟然是班長的。他的身影像一座綠色的小山，擋住了夜里充滿涼意的風。

　　班里的新兵們見狀，都吵著要和班長換鋪睡，但是班長不同意，他說：“這就是班長的位置，你們的小身板還擋不住這夜晚的風哩?！焙髞砺犞笇T講課時說，老兵要擋住子彈、擋住風雪、擋住危險，這是連隊里的傳統(tǒng)，每個老兵都知道。

　　指導員的話，讓我很受觸動，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擁有堅強的意志力，成為一座可以遮風擋雨的山。我將這些話寫進了家書，把家書裝進信封的時候，還放進去了一顆石頭。這是從營區(qū)外的大山上撿來的石頭，它是粗糙、堅硬的，是大山的一部分。

　　就這樣，我開始朝著目標進發(fā)。努力的日子是平淡的，也是充滿希望的，因為我知道，每堅持一天，我就離自己的目標更近一點。

　　入伍3周年紀念日當天，我如愿以償成了副班長，搬到了窗邊的位置，可以替戰(zhàn)友們擋住窗縫外的風。班長說，在宿舍里，班長睡在最靠近門的地方，副班長要在最靠近窗的地方。在戰(zhàn)場上，班長要沖在全班的最前頭，副班長要隨時準備接班……

　　有一年冬天，星空下，寒風肆無忌憚地侵襲著我們的大衣，衣襟上結了一溜冰碴。全班隨班長巡線到海拔1750米的山峰時，班長突然一頭栽倒在地。我們背著班長徒步3個小時下山，在公路邊攔了一輛貨車，將班長送到縣醫(yī)院。診斷結果出來后，我得知班長因過度勞累導致淋巴出現(xiàn)問題，需要做手術，忍不住哭了起來。

　　病床上，班長握著我的手說，他知道我正在準備考學，讓我一定要堅持下去；學習就像爬山，要堅持，只要堅持，就有希望。他還說，等我考上的時候，他一定來送我出山?；剡B隊的路上，大山里少見地無風也無雪，我的內(nèi)心從未如此平靜，感覺天空也從來沒有如此透亮。

　　最終，我沒有辜負班長的期待，順利考上了軍校。離開連隊那天，車子像箭一樣向山外飛馳而去，想起那些平淡又充實的時光，我感到一股暖流充斥全身。我望著車后揚起的滾滾沙塵，望著來為我送別的戰(zhàn)友，望著無邊無際的大山，心中默念：“戰(zhàn)友們，我還會回來的！”

　　今天，我終于兌現(xiàn)了自己的諾言，再次回到大山。離開大山的日子里，我常常想起大山的一切。與我后來見過的外面的山都不同，這里的山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，就是溫和又堅毅，蘊涵著能量和激情。

　　我想起，在那山上，高海拔會讓人走幾步就喘不上氣來；在那山上，寂寞是衣帽所抵擋不住的，不需多久便會在全身結上一層厚厚的沉默；在那山上，有野狼的嚎叫，有孤鷹的翱翔，有寒風的勁吹；在那山上，有一群可愛的戰(zhàn)士，他們成了大山本身，擁有了大山的品質，一年又一年，一代又一代，成長著、傳承著、堅守著……